“女生跟人出去喝酒，被占便宜是她活该？”|对话清华常江
本月直播嘉宾
清华大学常江老师
你知道刀砍丈夫就宣告离婚的张雨绮，知道疑似被吴秀波洗脑的小三，知道被逼跳楼的“上海初代网红”……世道艰难，男人和女人到底该怎么相处?
今天，伞君请来了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常江老师，来和大家聊聊性别暴力议题下的男性参与。
以下内容是常江老师以第一人称进行讲述。
在很多人的思维模式中，女性是性别暴力可怜的受害者；而男性，则是面目可憎的施暴者。
但事实上，在两性关系和性别暴力的议题下，他们和她们才不只是这一种角色。
性别平等，强调的是平等，而不是要把这个东西颠倒过来。
不是说今天女性受到了歧视或者侮辱，那么我们应该让男性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女生该不该喝酒？
我们常会听到这样的言论：
女孩子出去跟人喝酒喝醉了，被人占了便宜，那她是活该。
这叫什么？叫荡妇羞辱。
《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图/豆瓣
就是我们会认为那些被侵害的、被侮辱的女性，她有一些自找的这个成分，是她自己不端庄、不持重，所以受到了这种羞辱。
可我们也要看到，当我们把酒这样的一个东西和人的性别、身份连接起来的时候，它给男性也带来了一种束缚。
就是说当我们认为女性不应该喝酒的时候，其实我们潜意识认为男性就应该喝酒；或者说如果你不会喝酒的话，那你可能会被人说成不够男人；或者说你缺乏基本的社交能力、缺乏跟人交往、跟人对等的一个交流的能力。
这个东西对男性来说，不也是一种压迫吗？
喝酒本身它可能是一个对于身体有很大损害的这样的一种文化习惯，生活习惯。可有了这样的一个性别不平等的话语，它对于男性和女性同时构成了压迫和侵害。
强调一个性别相对于另一个性别有优势，其实你就要看到这里边是有相对二字的。
你在这个领域里边相对有优势，在其他领域里边可能你同样是一个受害者。
《大象席地而坐》
图/豆瓣
我们常会看到一些非常有名、非常有社会声望的人，都会去公开的讲：
没有生过小孩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必须要嫁人，必须要早生孩子；
否则等你岁数大了再生，你就怎么怎么样，你必须得有小孩。
《男与女》
图/豆瓣
这个当然是我们的文化对女性人生的一种压迫，因为生不生孩子的自主权在人家手上，可是现在这样的一个强大的话语告诉你：
你必须生，否则你不完整。
那我们反过来看一看，这种压迫女性的话语，对于男性难道就没有压迫吗？
如果说一个男性他没有那么想生孩子，但是我们的文化又说：
你必须要传宗接代，没有小孩的男性是不完整的。
那男性是不是也受到了同等的压力？
就是说当女人被要求生孩子的时候，男性也会被要求生孩子，两者谁也没有办法逃脱这样的一个结构。
《男与女》
图/豆瓣
男性和女性是一个天平的两端，一个方向出现了偏坠，另一个方向就会被抬得很高，它也会有一种高处的危险。
所以我们在探讨性别平等这个问题的时候，一定不要把它看成是一种你死我活的零和博弈。不是说现在女性受到了压迫，男性就占据了有利的地位，那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不平等，一定是两个性别之间的不平等。它不会是一个人，一个性别永远处在一个优势的地位，而另一个性别他永远处在被压迫的地位。
所以我一直在强调，我们讲性别平等，既是为了能给女性一些帮助，也是男性在自我帮助。
再来说说女司机这个梗
那当我们讲到暴力这个词的时候，我们可能最直观的想到的是所谓的身体暴力（比如丈夫打了妻子，在妻子身上留下了伤痕）。
这种暴力建立在男性相对于女性生理学上的天然优势的基础之上，是一个先天、自然出现的性别暴力。
但是在后天，它可能会被转变成一种貌似很科学的话语，最终成为一种文化暴力。文化的暴力主要存在于我们的文化领域，比如说新闻报道、电影和电视剧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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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个暴力的体现可能并不会带来一个直接的危害或者模仿，但是它长期以往，就会给接触这些文化的人形成一种非常固定的思维方式。
比如这位网友提问：
动辄拿女司机说事算不算文化暴力？
今天我在我的微博上还转发了一个跟这个相关的新闻，那就是我们国家一个主流的媒体，做新闻标题的时候做的是：
“这位女司机，你开车的样子真的很丑。”
那么当时我对的评价是：
主流媒体公开的性别歧视，才是真的丑。
《V字仇杀队》
图/豆瓣
我们知道，这则新闻其实报道的是个体性的事件，如果我们用贴标签的方式，把个体性事件上升到了对于某一个整体的污名化时，我们就是在做一种文化暴力，而这种文化暴力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是随处可见的。
再比如说我们国家的家庭伦理剧，爱看这类电视剧的观众非常多。此类电视剧主要讲的就是家庭关系，尤其是有祖孙三代的大家庭关系。
这个关系里边你就会发现，出现在这类电视剧里受到表扬和赞美的女性人物，一般都是贤妻良母。
图/豆瓣
也就是说，她必须要有非常好的服从意识，必须要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必须要能够为了自己丈夫的事业甘心做家庭主妇；甚至在有些时候，她们必须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去成全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孩子。
当整个文化环境都在告诉你，只有做这样的女性、具有这种形象，才能得到文化的赞赏、社会的认可。那么久而久之，人们就会认为（包括有些女性也会认为）这样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
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不符合这个标准的女性，就一定会在社会当中受到某种歧视和攻击。
性别暴力何以生生不衰？
在传播学里边有一个非常有名的理论，叫做拟态环境。
这个理论实际上说的就是，我们每个人在社会当中，自己的认知的范围和你的行动范围永远都是有限的。
但是，我们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非常宏大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就是从包裹你的文化里边获得的。
因此，如果包裹我们的文化环境，是一个恶意的、充满了性别暴力的环境，那么，你便非常有可能在自己的日常观念中形成不正确的性别观念。
《黑镜》
图/豆瓣
而这些不正确的性别观念，也非常有可能在特定情况下，转化成不平等的法律、不平等的制度、不平等的人事关系和不平等的工作环境。
比如在我们的文化里，习惯用男女的性别差异做为性别暴力的挡箭牌。
但两种性别存在着差异，并不意味着我们整个社会的文化和制度必须要为这种差异去服务，或者要强化这种差异。
《七月与安生》
图/豆瓣
女权主义在研究时常会遇到一个问题：
就是说男女平等，和男性和女性两种性别的生理差异、生物差异之间，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首先，我觉得这是两个问题。
两种性别存在着差异，并不必然意味着我们整个社会的文化和制度必须要为这种差异去服务，或是要强化这种差异。
我们给大家做一个类比，比如我们说男性和女性是不同的，所以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平等是没有办法完全实现的。
那我们换个角度来说，中国人和外国人不同，那我们是不是应该有一套法律，对中国人和外国人来区别对待。
当我们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就会觉得那凭什么呀？我们就是应该平等的！中国人和外国人就是不同我们也应该享受平等的权益。
那为什么这个东西放到了男性和女性身上，你觉得变成了一个问题呢？
我们应该做的是：
尽可能的完善法律和制度，让有这种身体弱势的性别，在受到了欺负和暴力对待的时候，能够有更加强有力的法律保障。
这个是现代社会应该去努力和前进的方向，应该是对不足进行弥补和扭转，而不是认可现在的这种差异和不足存在的合理性。
如何成为一个性别友好的男性？
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是经历中的三个方面，让我有了今天的这样的一些想法和行为。
第一个就是我从小的成长经历，我想可能很多这个年纪的80后，都有这种经历和想法。
第二个就是学术研究积累的一些经验材料和形成的一些理论观点。
第三个，对我刺激最强烈的还是活生生的案例。它让我感觉到了自己曾经的狭隘，自己曾经的作为一个幸存者的傲慢。
经常有人会问我，面对性别暴力，男性到底应该怎么做？
首先，我觉得这个问题它提出来的本身，就表明了我们头脑当中其实还是存在着一个根深蒂固的想法：
男女不一样，而且应该有一些不一样。
但是从我的这个角度上来看，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遵循这样的一个方法去参与。
比如说我认为在我做整个这个事件当中，有一个东西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我们叫做共情。
《青春派》
图/豆瓣
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对于他人的温情或者同情，对于他人经历的一种同情，它是建立在我们的同情心、悲悯情怀之上的。
那么这个东西是应该男人有还是应该女人有？
答案是男人和女人都该有。
所以说，如果说你认为男性和女性在看待平等问题，在参与这些事情的时候，还应该遵循不同的方式的话，我觉得这表明我们的工作做的还是不到位。
《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图/豆瓣
其次，我希望说一下，当男性想参与进来的时候，在一开始的时候他需要做什么？
第一，我们需要有更加积极主动的学习意识。
《青春派》
图/豆瓣
我之前在微博上收到受侵害女性的投稿时，会在回复：你应该更勇敢，你应该有更强烈的权利意识。
当我把这个投稿发出来之后，学心理学的朋友批评我：
其实你这么处理是不对的，因为你表面上看你是在给出一些专业的建议。
但是你要知道，这些受害人可能并不是来你这儿寻求建议的，她是希望得到帮助和理解的。
这个对我来说就是新的知识。
通过这样的一种交流，我也学习到了新的东西，也能够帮助我在以后更好的去为更多的人去发声、更好的理解关系有关的议题。
第二，如果大家真的想把性别关系、性别平等的问题给了解得很明白、很透彻，那我们可以多关注一些其他国家和地区，包括历史上的一些著名的案例，包括法律和制度的发展演进的过程。
《傲骨之战》
图/豆瓣
第三，我们可能会发现，在反对性别暴力时，我们常会有一种很强烈的，强烈的无助，会觉得做了很多事情，但还是没有明显的效果。
《相亲相爱》
图/豆瓣
但是我想呼吁大家都要去克服自己的这种无力感，有的时候哪怕只是围观，它也会带来一种力量，有的时候发出声音需要勇气，需要承担一点风险。
最后，希望我们以后能够读到更多勇敢的女性的故事，我也非常愿意一直用我的平台，把这些故事发表出来，让尽可能多的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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